度之无度与无度之度论李泽厚人类学本体论第一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
《庄子》中这一孔子问道于老子的故事大概纯属虚构,但这并不是本文所关注的。之所以采用这样一段话作为篇头题辞,只是为了点出一个 “度”字。然而,在孔子对于度数之 “度”的这一虚构的关注与以下将要讨论的李泽厚对于哲学之度的实在的关注之间,却也许并非纯粹巧合地涌现出了某种可能的遥相呼应,一种历史与当代之间的遥相呼应,一种传统与创新之间的遥相呼应,尽管这样的遥相呼应也许并未被当下的思想自觉地意识到,更未被传统的叙事预见到,因而最多只是潜在的、可能的。然而,在思想的历史中看到和指出这样的潜在的可能对话,阐发它们的意义,让这样的可能的对话为对某些思想的理解投下新的光亮,至少为新的思想的产生或创造开辟空间,不正是思想研究的意义吗?虽然本文仅讨论李泽厚所关注的哲学之度,但庄子这一于两千年前虚构出来的孔子和老子关于求道的对话,仍不失为我们这一讨论的某种虚化的背景或潜在的视域。
一、难舍难离的 “本体论”
李泽厚在《关于 “伦理学总览表”的说明》中说:“我希望几十年或更长时间以后,‘情’(Qing)与‘度’(Du)这两个在我的哲学中占有重要位置的中文词汇,能与‘道’(Dao)‘阴阳’(Yin-Yang)等英译一样,成为西文的通用词汇。因为这些词都很难找到可以恰当对应的西语译名。”①李泽厚:《关于 “伦理学总览表”的说明》,《中国文化》2018年第47期,第1页。李泽厚哲学中的情与度在其他语言②李泽厚说的只是 “西文”,本文则有意使用了 “其他语言”这一中性表述。中能否找到恰当的翻译,此处姑且不论,但这一自我期许本身,这一欲让此二概念以近乎 “原封不动”的面目——即以音译而非意译的形式——在其他语言中继续其哲学生命的愿望,就已经传达给我们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哲学家李泽厚对于情与度在自己思想中的核心地位的肯定和自信;二是被李泽厚赋予核心地位的此二汉语概念被认为具有即使不是完全不可翻译至少也是难以在其他语言中准确和充分言传的独特性。语言并非仅为思想的透明媒介。语言表述与哲学思想密不可分。之所以可以说 “德国哲学”“法国哲学”“中国哲学”等等,其最终合法性——假如此处可言 “合法性”的话——也许就落实在思想与之密不可分的特定语言之中。所以,李泽厚欲以汉语的“情”与 “度”所传达者也许很可以成为这位汉语哲学家思想上的独特性甚至独创性的一种标志。因此,认真阅读并尝试理解此二重要概念,就成为哲学读者——首先是我们汉语哲学读者——不应忽视的任务。新的哲学思想——或哲学创新——只能在与已经发表的哲学的对话中产生,无论此种对话采取的是直接还是间接方式。对于李泽厚这位曾领一代风骚,却许久以来都遗憾于自己的思想遭受时人——尤其是年轻一代学者——忽视的哲学家来说,开始或保持一个这样的对话就更为重要。③李泽厚几乎一有机会就会提及他以为自己的思想多年以来一直在遭受的那些嘲笑和忽视:“值此垂毙之年,或仍有责任不回避‘还是那一套’的重复或讥讽”(李泽厚:《关于 “伦理学总览表”的说明》),以便对自己有关伦理学的基本想法再做一点简略的通俗说明。李泽厚提到他作为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总纲的三句话 “经验变先验,历史建理性,心理成本体”,因为被人嘲笑,所以需要再做交代,但又出于担心再遭嘲讽而预先以下述之语进行自我防范:“我以为‘历史本体论’本是平易道理,毫不高深,因之也就直白道来,不必说得那么弯弯曲曲,玄奥难懂。这可能又会被人嘲讽为‘落伍’‘过时’。可惜我素来不大理会这些,而且正准备请朋友刻一‘上世纪中国人’的闲章……以验明正身:这确是落后国家过时人物的作品,绝非跨世纪英豪们‘与国际接轨’的高玄妙著。”见李泽厚:《历史本体论》序,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第2页。下文引用此书,文中夹注页码。因为我们对于前代和当代诸种哲学的思考,以及我们自己的可能的思想创新本身,都不应受到肤浅时尚的左右,尽管这样的左右经常可能很难避免。而不受左右的标志之一就是,让我们关注哲学创新的目光时间足够长久地停留在当代汉语思想家那些可能确实已经受到某种忽视的工作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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